上两期(aka 一年多以前，sorry ;–( )我们访问了 斯巴达 和 雅典 这两座最负盛名的伟大希腊城邦，从社会和政治两方面进行了一些分析。接下来不妨看看在这些古希腊城邦里面产生了什么样的文化。概括而言，所有城邦的文化都有一些共同点，但每个城邦也都具备自己的特色。

鉴于如今对古希腊城邦的了解大部分都建立在雅典城邦上，这次还是以她为例。来到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城邦正值她在古典时代的黄金时期。让我们从最为公开的艺术形式 建筑 和 戏剧 开始。

建筑是文化标志中最公开，最公共的一种。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城邦中，城邦居民每天都要看到它们。无论他们对这些建筑是喜是恶，是赞美还是批判，也动摇不了这些建筑分毫。这些建筑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信息，关于它们的城市，关于它们的建筑者。

荷马多次提到过 神殿(庙宇) ，前面说过，荷马史诗大概成型于公元前725年。我们未必能就此断言迈锡尼时代已经有了神殿，但是可以肯定在荷马的时代庙宇这种建筑已经出现了。从现存的考古证据来看，在黑暗时代/古风时代的希腊人已经不再像迈锡尼时代那样建造大型的宫殿和大型的城市防御工事，建筑物逐渐地向民用方向倾斜，更多地为满足城邦居民的需求而建造，正如神殿就是为了满足城邦居民崇拜神灵的需求而建造的。古希腊在「海外」的殖民地在兴建建筑物的时候，一般会刻意模仿其母城的建筑。所以我们在地中海沿岸要是看到古希腊风格的神殿，那是丝毫不足为奇的。

庇西特拉图在位期间在雅典建造了许多大型建筑，如上一期所言，部分原因是刷城邦自豪感，部分原因是解决城邦居民的就业问题。这些建筑应当对我们了解当时雅典的居民生活很有帮助。可惜的是在希波战争期间，波斯军队一度攻破雅典城，这些建筑物大部分被烧毁了，没能留到今天。当然这也给他的后任克里斯提尼留下了很大的发挥空间。战后的和平时光，加上大量流入的财富，重建非常的迅速。在公元前450年到公元前420年这三十年间，雅典兴建起大量美仑美奂的建筑，但最伟大，最重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有趣的，当属 帕特农神殿(Parthenon) 。

帕特农是供奉城户纱织女神 雅典娜 帕特诺斯 (意为处女雅典娜，雅典娜是雅典主神，雅典城是她的专属城市，以她命名。) 的神殿。从公元前447年左右开始兴建，公元前438年左右竣工，但殿内雕塑直到公元前432年才全部完成。即便如此，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这座宏伟的神殿也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帕特农神殿的建筑负责人和设计师是 伊克提诺斯 和 卡利特瑞特 。以现有的证据，我们无法断言这两位建筑师还参与了雅典城里哪些建筑物的设计和兴建，但是他们的指纹一定也印在了别的地方，因为他俩实在太出色了。神殿的主雕塑师是 菲迪亚斯 。殿中的雅典娜金身雕像正是出自他手，可惜此像已经化身一位日本女孩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无处觅芳踪。

古希腊的神殿一般结构是这样的：在平地上建起一块高台作为底座，有阶梯可以攀上。在底座上是环绕神殿的 柱廊(colonnade) ，一般来说是四面环绕，也有一些特例。在柱廊内是一个或几个房间。基本结构都是这样。想象一下就知道，神殿最显眼的部分就是组成柱廊的柱子群了。一根柱子由两到三个部分组成：一个柱轴(或柱身 Shaft)，一个 柱冠(Capital)) ，以及可能有一个 底座(Pedestal) 。古典时代的希腊建筑有三种形式的柱子 — 多立克柱式(Doric order) ； 爱奥尼柱式(Ionic order) 和 科林斯柱式(Corinthian order) 。多力克柱柱身中部较粗，没有底座，柱冠简单，象征着稳定和力量；爱奥尼柱柱身修长，有深窄的凹槽，基本都有底座，柱冠呈卷轴形，象征优雅和美丽；科林斯柱特色介于两者之间，特色为柱冠非常精致华丽，后来的罗马人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对科林斯柱都青眼有加。

在柱子的上面有一个建筑结构叫做 檐(entablature) 。指的是柱顶之间横置的石条。如果你伸起左右手食指朝天，相隔五六厘米，在两个指尖横放一根铅笔试试平衡，那根铅笔就是檐。这些石条除了每个相邻的柱子之间，也放置在柱子和内墙之间。在檐的上方才是屋顶，屋顶可能是木制或石制，两者混合的的情况也经常出现。对于我们而言这些建筑的檐部非常重要，因为檐部有 装饰格(Metopes) ，在装饰格中有各种浮雕，是了解当时文化的很好的参照物。

帕特农神殿从落成以来就一直保存得很好，直到1687年，土耳其军队在神殿中保存火药，被威尼斯海军的炮弹击中，大爆炸把神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幸运的是在1674年有人做过神殿全图，我们还能知道帕特农的原貌。现在神殿许多雕塑散布在世界各地，保存最完好的一批在大英博物馆。希腊政府一直在跟大英博物馆以及英国政府交涉，希望他们能够归还，不过这是需要立法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如果你想仔细研究帕特农神殿的雕塑，不要去雅典，而应该到伦敦去。

帕特农神殿宽度超过了100英尺(30米)，长度近230英尺(70米)，是一座庞大的建筑。一般的神殿前部有6根柱子，侧面有12或15根；而帕特农前部有8根柱子，侧面则有17根。尽管身为庞然大物，却丝毫不减她的优雅美丽。帕特农神殿的雕塑分为三个大的部分，在神殿的一端，是雅典娜降生的故事；神殿的另一端，是雅典娜与海神波塞冬争夺雅典城的战争故事。这是雅典神话中的两个最重要的时刻。然而环绕房间的一组，则描述了一次盛大的女神节庆祝活动。换句话说，在这里，雅典人选择了「当下」而不是「过去」，这相当值得我们思考和向雅典城邦的居民致敬。帕特农神殿名义上是献给雅典娜女神，实际上是为了雅典市民而建造的，是为了让雅典市民感到骄傲自豪，为了让他们接受雅典帝国，接受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神话故事雕塑展示了雅典的漫长而荣耀的历史，而这在其他神殿雕塑中很不常见的女神节庆典，就像把一面镜子放在雅典市民面前，让他们能看到自己，觉得自己也是荣光万丈的雅典城的一部分。

建筑就先说到这里，让我们看看戏剧。在雅典城邦中戏剧是非常公开的艺术形式，一般在露天的剧院内上演。从艾菲烈特执政时期开始，雅典公民进剧院就是免费的，费用直接走帝国财政，算公民福利。悲剧，是雅典戏剧的主旋律。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雅典戏剧在大约公元前470年，这是一个关于悲剧的悲剧 — 考古学家们能考证出一百多部曾在雅典城邦上演的戏剧的名字，但是流传下来的只有二十出头；考古学家们还找到了几十位剧作家的名字，但是只有三位剧作家 ( 埃斯库罗斯 Aeschylus ，索福克勒斯 Sophocles ，以及 欧里庇得斯 Euripides )的作品今天还能看到。这几个名字可能比较陌生，不过他们的作品一旦说出来，大家估计都会恍然大悟。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 诗学(Poetics, 世界上第一本文学批评著作) 中说，悲剧是一种诗歌形式，是严肃的诗歌。它用美丽、优雅、令人感动的语言，把敬畏和怜悯展现出来，以此净化观众的内心世界。悲剧的定义并非是有什么人意外死去，让他的亲友很悲伤这样子。亚里士多德认为这种事情不叫悲剧，甚至压根儿很无趣，反正人早晚是要死的。古希腊悲剧归根结底都是一个精美的，描述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在无奈的命运下内心世界的挣扎的故事。悲剧的意味在于两难，在于这种挣扎。埃斯库罗斯的代表作是唯一一部流传下来的古希腊戏剧三部曲 俄瑞斯忒亚 。英雄阿伽门农之子俄瑞斯忒斯弑母为父报仇，最后在雅典娜面前受审判的故事。整个三部曲就像一个长长的，关于正义的沉思。什么是人眼中的正义，什么是神祗眼中的正义。俄瑞斯忒亚于公元前458年在雅典上演，这个剧目中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然而剧目上演的时间正是雅典的元老委员会亚略巴古被完全架空的四年之前，这出剧的最后正是是俄瑞斯忒斯在类似亚略巴古的法庭上受审。这是借古喻今的手段，虽然是神话故事，却是在向当时的雅典人以当时发生的事情为话题对话。这也是为何我们把戏剧称为公开的艺术，并不完全因为它们露天上演，门票免费，也因为它们述说讨论着当时的，公开的话题。埃斯库罗斯流传下来的作品中甚至有一部「波斯人」，须知波斯人没几年前才刚刚攻破雅典城一次，几乎把雅典烧成了平地，而埃斯库罗斯就写了一部关于波斯人的戏剧，让雅典人看到波斯人也是普通人，有一样的希望、梦想、心愿和敬畏之物。(在21世纪的某天朝上国是会被口水淹死的。)

索福克勒斯的剧作对正义，原则，因果等进行了深刻的探索，在他的剧作中，「我应做的」和「我想做的」总是有非常紧张的冲突。他的名作之一 「安提戈涅」) 公认是戏剧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女主角安提戈涅的兄长波吕尼刻斯反叛城邦而被杀，国王下令曝尸荒野不得安葬，安提戈涅声称诸神令她安葬兄长，尽管国王交涉未果，依然把波吕尼刻斯的尸体埋葬了。国王暴怒之下，活埋了安提戈涅。索福克勒斯以此告诉观众，安提戈涅在按一种超越人世的律法行事，这律法比人间帝王定下的要更高，更有优先权。国家有兴废，帝王如轮转，王家的律法也朝令夕改，但安提戈涅遵从的是诸神的法例，不会变更。这出剧并非到此为止，后面还有更多的剧情，在此就不冗述了。

如果以上两出剧你都不熟悉，那么索福克勒斯的另一部名作你应该至少听说过名字： 「俄狄浦斯王」 。亚里士多德称之为「古今最高杰作」，这个名字被后世的佛洛依德用来命名他的「恋母情结」理论。剧作中，俄狄浦斯是个罕见的好人，罕见的好国王，他善良，正直，仁慈，但被命运无情地戏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娶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最后自挖双眼成了瞎子。从头到尾观众都能深深地感受到命运的束缚，剧中人的身不由己，当俄狄浦斯失明之后，他反而能把命运看得更清楚。这出剧曾经引起了一段哲学争论。

除了悲剧，雅典戏剧中也有一定数量的喜剧。喜剧一般的背景设定在当代，而不是遥远的过去；角色也不会是传奇人物，而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剧情更加贴近当时雅典人的生活。雅典喜剧的代表剧作家是 阿里斯托芬 。他的剧作诙谐幽默之余，亦不失优雅精致，阿里斯托芬生活的年代正是雅典的黄金时期，他流传最广的剧作应该是 吕西斯忒拉忒(Lysistrata) ，描述了一位聪明的女人对雅典和斯巴达的希腊内战非常的厌恶，于是联合希腊的女性进行「性罢工」，对男人极尽挑逗之后拂袖而去，声言战争不结束的话绝无房事。最后结局自然是和平降临，举国欢腾，大团圆收场。荒诞可笑的对白和情节贯穿全剧，但是就主题而言，却又绝不荒诞，而是严肃沉重的。

从雅典的戏剧艺术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城邦的很多特色。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一个非常开放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几乎所有事情都可以公开拿出来讨论宣讲，充满了活力。另外，从建筑艺术和戏剧艺术中都可以看出雅典文化的精致细腻，严肃和诙谐兼而有之，是古文明中的精品。下一期，我们看看雅典城邦发展出的另一种「艺术」。